黄阿叔是我小时候的隔壁邻居，后来我随母亲一同搬去别的地方住了，跟黄阿叔也断了联系。最近在老邻居那边听闻黄阿叔跟李阿姨身体日渐不好了，我便趁着闲暇时间回旧处探望一下。

1

到了黄阿叔的屋子旁边，果真还是我儿时熟悉的一切。黄阿叔的大门一直没换过，木门面上有着精雕过的龙凤，但是由于常年下雨，龙头和凤头都已经不再能清楚分辨。我听闻是黄阿叔三年前装修过一次的，但是这大门怎的没有修辑。然而跟旁边邻居的比起来，还是显得有旧时候的气派。

旁边的邻居看到了我，大约是黄阿叔平日里也没人拜访，出来跟我搭起了话。

“小伙子，你是来看阿叔的？”，邻居问我。

“是啊，我小时候便是住在这里，今儿看也是没什么变化。”，我回答道。

“怎么会没有变化，阿叔三年前找装修队装修过。“邻居凑了过来，”不过后来听闻工程尾款没付给工头，克扣了人家的钱去。“

“许是正好遇到什么变故，腾不出钱吧。”印象里李阿姨是听挺热心肠的街坊，小时候还教我识过字。我估摸着也不会做出克扣工钱的事情，于是替他们辩解道。

“哪里是缺钱，这老头天天花钱在旧货市场上买昂贵的古董，就大厅的一架子都能值不少钱呢。不过他装修也是奇怪，大厅里居然没有通风的窗户。”邻居絮絮叨叨的走开了，后面讲的都是些不太能分辨的话，大约也是不会缺钱，人性本恶之类的话。

黄阿叔喜欢收集古董我是知道的，小时候我听母亲说他是做建筑的，后来又说其实只是在讲堂里讲过，并没有真正的建造经验。不过过去的事情，理应也是无从考证了才是。我对黄阿叔建筑的印象也只有小时候给我介绍皇宫里雕花的窗户和气派的柱子还有大门上还的龙凤图案，仔细的也不太记得了。

2

我敲了敲门：“黄阿叔在吗？”

“来了！”里面有人应门道，我听出来是李阿姨的声音。

等了好一会儿，门把手才徐徐往下转动，李阿姨从门缝里张望出来，“是小包啊，进来进来。”李阿姨咳嗽了一声，身体可是也开始不太好了。小包是我的小名，只有黄阿叔这些长一辈的人知道。

这时候李阿姨把房门打开，我才看到黄阿叔屋子装修完后的样子。房间里充满了不太清朗的空气，这本是大白天，房间里的灯依然能照出空气里的灰尘来。大厅本应该是窗户的地方，如今堆放了杂物，旁边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凌乱的堆放着。在这样的环境下，倒是有一处古董柜打理得干净。三层的柜子里并不整齐的排布着从旧货市场里淘回来的古董，柜门上的锁在灯光下闪着光，足足有三把，似乎是要保护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咳，咳，咳”，咳嗽声从房间里传出来，随后是黄阿叔的声音。

“小包来了啊？”黄阿叔再咳嗽了几声，缓慢从病床上爬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蹒跚的走出大厅。老邻居的消息果真不假，黄阿叔的身体看起来十分虚弱，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维持站立。脸上如同餐桌上铺了一张尺寸不合适的桌布，即使眼眶用力挤开，也无法铺平皱。。脸上也全无年轻时候的神气。我马上迎了过去，扶住了阿叔。

“在城里日子过得怎么样呀小包。”阿叔把我领到了古董柜的位置。“快来快来，阿叔给你介绍下我的宝贝。”我站在柜子前，这才开始好好观察柜子中的各种瓶瓶罐罐。柜子里一尘不染，与屋子里浑浊的空气显得格格不入。柜子里放着风格大差不差的瓷碟、花瓶。虽然阿叔说他们价值连城，但是表子里看不出精致感，不过也可能是我不懂收藏品罢了，实在是欣赏不来。

但是阿叔介绍一柜子的古董的时候精气神到时回复了不少，腰板挺直的样子恍如年轻了几十岁，脸上也笑开了花，露出了已经掉得差不多的牙齿。看到阿叔状态大好，我自然是高兴的。“老黄，你别每有客人都从头到尾介绍你那些宝贝，就那几个破盘子，我每天逛菜市场都看见很多大差不差的。”李阿姨出来数落了一番，看起来她也欣赏不来阿叔的古董。

阿叔涨红了脸，惨白的脸色瞬间充满了血气：“收藏品的东西，那能所有人都看懂，正因为他看不懂，才值钱。”阿叔的一番话中气十足，仿佛从病床刚起来时候的颓势一扫而空，生怕自己守护的东西被一点冒犯。

３

“咳，咳，咳”随着阿叔的咳嗽声，他挺直的腰板又重新佝偻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背打了一下，又把他瞬间打回原来生病的样子。

“叔，你的咳嗽怎么总是不好。咳咳咳”，我也被空气中的污浊气息呛到，咳嗽了几声，“这房子不行，通风不好，怎么不把窗户打开，换下新鲜的空气。”屋子了的浑浊气息我也看不下去了。我环顾了四周，屋子里的窗不多，唯一一个在大厅的窗户，窗前堆满了杂物，看起来也是许久没开过了。

“开窗的事情，可是要从长计议的，听说邻居家之前从窗外进了贼。你若是感兴趣听，我能列出几百个开窗的坏处来。”阿叔争辩道。

我猜他大概是还没有从跟李阿姨争辩的气氛中缓过来，开窗毕竟是个好事，不说空气流通对身体有好处，就多透点太阳光进来，也可以省不少开灯的电费，怎么还能有坏处。

“生病也是有许多原因的，许是年纪大了。”李阿姨也维护起了不愿开窗的黄阿叔。

“就是，生病的事情，大概不是通风，也是要从长计议的。”

我不太理解黄阿叔口中的从长计议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十几人的大家族，一点小变动肯定是需要跟同住的人商量的，只是屋子里只有李阿姨跟黄阿叔两个人住，开窗这种事情更像是举手之劳，谈不上大的变动，怎么就从长计议起来了。

“叔，你先坐着，我给你把窗打开。”我向大厅的窗户走去。

“小包别去！”喊住我的是李阿姨，“听阿姨的，跟窗户没关系，你坐着跟你阿叔聊聊天吧。咳咳咳。说着李阿姨也咳嗽起来。

开窗这种事情，应该是私事，外人本不应该过问的。同住的人偶尔会抱怨几句，倘若不太见效，便不再说了。不透风的屋子，自然也是要得病的。同住的人后来也得了病，竟然也开始对关窗认同了起来，开始说其他开窗的房子设计不好，后面便是什么容易进贼之类的话，旁人的话也再都听不进去了。

４

我放弃了开窗的想法，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听见厨房传来老鼠的声音。“阿叔，厨房好像有点动静，这样吧，今儿我下厨，顺便帮你们收拾下厨房。”我的目光转向同样乱糟糟的厨房。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厨具，还有沾满污渍的油罐，十分倒胃口。

“不用，不用。小包专门来看我们俩老人，怎么还能麻烦你下厨，做饭这种事情，还是让阿姨来。”黄阿姨说。

“好啊好啊，我的确很久没尝过阿姨做的饭了。这样吧，我来打打下手，帮你们收拾下厨房吧。”我本意确实是想收拾下厨房。

“没事没事，阿姨做了这么多年饭，捣腾两下就好了。”老鼠继续在厨房闹出不小的动静，虽然是老鼠，但是黄阿叔也并不惊讶，也没有显露出要收拾一下厨房的意思。

“算了算了，这些小家伙能增添点生气，也是极好的。起码能讲规矩，只是偷点剩菜。目前也没有引起什么问题，关好厨房的门别让它们爬进古董的柜子就好。”

老鼠能增添生气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回听说。我并没有继续劝解黄阿叔的意思，他们的生活有很多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像是没钱结工人的装修款，却喜欢买一架子款式大差不差的古董；像是全家都不怎么收拾，却喜欢把一柜子不太值钱的古董保养得铮亮；像是久病未愈却又不让别人帮忙打开一扇窗户，明明自己也病得艰难，还为不透风的屋子辩护；又像是偷剩菜的老鼠不起身整理，却认为他们能添加点生气。

我谎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要赶回城里吃饭，就和黄阿叔告别了。

５

后来我不太听见黄阿叔他们的消息了，许是病好了吧。